上上签（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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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女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耳边一时回荡着东海碧波岑岑，一时又想起指尖的火龙窜起，烧出的日照仓皇，血海滔天。

那些火焰中挣扎的人撕扯着向她伸出手，一张张或苍老或年轻，血肉模糊的脸上布满了恐惧，不甘和扭曲的怨恨。

花满楼侧卧在小龙女身边，听着她一声声轻微又压抑，伴随着呢喃的低语，从喉间溢出的呻|吟。

那声声如泣诉，像是她咬着牙根在坚持，一字一顿道：“我不后悔！我不后悔！”

花满楼挪了挪身子离她近些，伸出左臂环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的手臂和身子都圈在手臂之间，眷恋得亲了亲她的脸颊，随后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有一下没一下得摩挲着。

缱绻之间，他缓缓道：“过去了，别害怕！过去了，别害怕！”

半晌之后，手心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花满楼握了握拳，逐渐察觉到怀中的小龙女呼吸从急促转向均匀，他这才稍稍放心，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然而，他却不知道小龙女听着他如冷泉叮咚的温声细语，此时睁开了黑漆漆的眼睛，正安静专注得注视着她。

小龙女此刻恍惚的脑袋中，并不太分辨此情此景是怎么一回事。但她还记得，这是长大了的花满楼。

而头顶的这双手臂，既可靠又温暖，既像是花满楼的，又像是东海龙王的。

东海龙王素来宽和豪迈，是个三丈之外，便能听到爽朗笑声的性格。

他既不爱好勇斗狠，又不爱醉卧花荫，平生唯二的乐事，一是陪着几个孩子舞文弄墨，诗酒家常，二便是囿于厨间，潜心料理。

他常年深居东海，足不出户，随着岁月漫长，当年东海水之灵孕育出巨龙的传说便一点点得淹没在后世更多的传奇中。

因此众神间那些酷爱寻衅滋事，以期功名远扬者，便会有意无意得上门来溜达两圈。

然而，最终的结果，往往是来客狼吞虎咽得吃着龙王亲手烹饪的葱烤多宝鱼头，五香熏鱼，笋烧肉，腌笃鲜，油焖大虾，迷迭香鸡腿.....吃到完全停不下来。

酒足饭饱后，他们把剑往桌边一搁，摸着微凸的神仙肚，抹着满嘴的油光，舔着脸笑嘻嘻问：“陛下，您说的猪油芝麻酱虾，今天还做吗？小仙来的匆忙，也没准备什么贵重礼物，这把莫邪剑，您还看得过眼吗？”

龙王摸着胡须豪气道：“剑是好剑，然而东海不兴干戈，本王有缘得见，已心满意足。酱虾嘛，今日来不及准备食材了。明日你若有空，来尝尝便是。哦对了，来时若途经凡间，帮我带一把香椿吧。”

如此，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待客人走后，小龙女沿着刷锅的声音找到埋头于厨房的龙王，抱着他的腿，仰头好奇得问：“父王，今日这个小神仙，分明是想来找麻烦的。您为何还是客客气气做饭将他们打发了？直接动手，打出去就是了？”

这时龙王总是朝她眨眨眼，神秘兮兮道：“父王不是说过嘛。因为我太强了。”

小龙女不解：“那更不需要畏惧他们呀！”

龙王摸摸她毛茸茸的头顶，却不多解释，只是笑道：“傻孩子，那不是畏惧。我若与他动手，那不是比武，而是欺凌。”

小龙女半睡半醒，她身子往上挪了挪，将脑袋搁在花满楼的手臂上。她晃了晃脑袋，觉得这手臂的触感，很像是海底那丛暖般的绿辉珊瑚。

然而这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分明，更像章鱼大将军的触手一样富有弹性。

她舒舒服服得枕了片刻，记忆百折千回，越过烈日下鱼鳞般的海平线，越过深海中回到了海底万丈，迂回之间，突然又想起了一件尘封许久的往事。

与龙王的疏阔相比，小龙女记忆中的龙母，却是冷漠艳丽，坚硬如冰。

龙母生于黄泉尽头，被判官养大，因为天资聪颖，勤奋刻苦，年纪小小便飞升上仙，随后一路飞升，终在九万岁修成了上神。

在渡天劫时，东海龙王施与她搭手之恩，两人自此情缘深重，终致修成正果。

然而龙王的宽和并没有对龙母坚毅偏执的性格造成丝毫的改变。她一生严于律己，更严于律人，尤其对自己的孩子，拿出了不苛责，不成才的教育方法。

小龙女写歪了一个字，罚抄心经三百遍；打翻了砚台，水晶宫前跪三个时辰；法术修行没有名列第一，吊起来打一顿再说......

如此这般，导致小龙女幼年时期，莫说和龙母亲近，光是听到她的声音，提起她的名字，便会惶惶如惊恐之鸟，拔腿就跑。

终于有朝一日，她横冲直撞，跑进了海底下千丈的子时区。

那是海底所有生灵避之唯恐不及的所在。

上古时期就生长于此，一座座小山般的六香鲸终日互相撕咬，大块的血肉在海水中漂流横行，将幽暗的海底浸染得既浑浊又血腥。

龙母厌烦极了这些不死不灭的古老物种，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然而龙王却觉得有子午线相隔，六香鲸并不能跃到上层海域，由着他们像吉祥物一样，在海底自生自灭，也并无不可。

龙母当时不发一言，只是趁着龙王去天宫参加天后的寿诞，派大将军左震率了一队亲兵前去将它们绞杀。

两天之后，龙王带着小龙女回宫，看着躺在蚌壳中，周身被咬得血肉模糊，坑坑洼洼，还失了小腿的左震，他默了默道：“保护珍稀动物，人人有责。好好养伤，子时区不准再踏进去半步。”

如此，这便是禁令了！

小龙女猛地窜进其中，便被大团黑色浓云般的海水团团包裹住。

这海水腥辣异常，小龙女摆着龙尾，只觉得眼睛被刺激得生疼，心下陡然有些隐隐的不安。

她皱着眉眨了眨眼，只这片刻的时间，睁开眼时，便和一双深黄色，向外凸起，如海碗大的眼睛面对面对了个正着。

小龙女从浑浊的海水中辨认出它背上如箭镞般的长脊，瞬间便汗毛直竖，愣在当地。

她脑中闪过左震缺失的那条小腿，几乎是逃生的本能驱使着，在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锯齿合上之际，闪电般甩着龙尾贴着六香鲸庞大的身躯擦过。

似左震那般仙法卓然，来绞杀这些吉祥物尚且被吞了条小腿，更何况她只是一条未成年的小青龙，走硬搏这条路，她没有这个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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